渡僧桥下是上塘河,往西直通寒山寺,船主拿着船蒿,准备启航回家。渡僧桥上,苏州,1995年 于祥摄影师于祥的《一城一姑苏》系列,与之前他结集出版的《一路一平江》《一水一盘门》,合称为他的“姑苏古城人文三部曲”,从1987年开始至今,记录了苏州城近四十年的时光变迁。尽管一直坚持用黑白胶片来记录苏州的人文与场景,但于祥并没有被古城的历史所局囿,如同流淌的河水,在于祥的镜头下,苏州是变动不居的,存在与消失,变与不变,在这一帧帧观察细腻的影像细节中,自有不言意。
盘门城脚下的幸福村即将搬迁,远处的盘门城楼和瑞光塔清晰可见。幸福村,苏州,2002年 于祥
兴隆茶馆据说有 100多年的历史,在盘门一带茶馆的鼎盛时期在抗战前,有十几家。由于茶馆在河边,店主又弄来一条水泥船,搭了走路的跳板,里面又装饰了一下,成了名副其实的水上茶馆。裕棠桥边兴隆茶馆,苏州,2000年 于祥
我出生在苏州古城区。我所说的古城指的是苏州护城河内的部分,总共占地14.2平方公里,它包含了250处保护建筑群落,有平江、山塘等五个历史街区,30多个旧街巷历史地段,70多座古桥,20多处古驳岸等。苏州古城的位置以及当初建城时“水陆并行,河街相邻”的双棋盘格局自公元前514年伍子胥建城起至今未变。苏州自春秋时期成为吴国都城,两千五百多年来始终是富贵繁荣的领先城市,至明清时期达到历史的顶峰,成为“衣被天下”的全国经济中心,是当时人口最多、最精致,也是最繁荣的城市。
大雾天,居住在附近的居民们正穿过盘门瓮城,他们买菜或者上班都要经过此地。 盘门瓮城,苏州,1989年 于祥
古城是苏州的根,那些风蚀剥落的白墙、青苔满布的黑瓦、穿梭的船只、光滑的石子路,这里的生活气息,才是苏州的灵魂,也是我拍摄的灵魂。这些年拍摄下来,我总结了苏州人在特定的环境里,早已成就了他们性格的多样性:既性情平和、谦虚好学,但又刚正不阿、崇尚侠义;苏州人观察事物细致,而且往往能将事情做到极致;苏州人喜欢传统又紧跟潮流;苏州人做事情低调,善于融合,几乎能包容一切......
冒着大雨在山塘河里洗涮马桶。星桥南堍,苏州,2008年 于祥
宝林寺前的居民在搬家,这里可以说是老苏州人居住最密集的地方。宝林寺前,苏州,2008年 于祥
早晨阳光照在鸟笼上并且在白墙上投射出美丽的影子,远处是瑞光塔和吴门桥。吴门桥南堍,苏州,1999年 于祥
谈到苏州,作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园林是绕不过去的。比如吴趋坊的深处有一座叫艺圃的小园子,外地游人把它看成是老树寒塘、竹径茅亭连缀的地方。在这里能体会到园林山水之间、亭院之间、楼阁之间、花草之间、树丛之间、湖涧之间、笔墨之间的精致和内敛,每个角度无不透露出造园主的艺术修养和苏州人的审美情趣。但苏州人对艺圃的解读是多层次的:首先,因为园子在小巷的深处,公交车或者出租车都进不去的,无论你是谁,都需要步行才能到达。在将近一公里的路途中,你能体验到原汁原味的苏州人文景观:苏式菜场、苏州最早的中国银行旧址、各种老字号的小店、有地方特色的苏州人家,甚至苏州走出去的影星刘嘉玲的家……一幅幅充满市井气息的画面就像电影那样向你袭来。在经历了一番市井气的熏陶后,终于可以推开一扇小门,跨进一个小园子,里面豁然开朗,你就来到了苏州人心里的彼岸:只见乳鱼、朝爽二亭相呼应,如书法般一笔横跨水面的延光阁与对岸高墙下一破再破的月洞门遥相呼应。园子虽小,却把园林的精致、视觉的豁达,表现得淋漓尽致。
清晨一叶扁舟正穿过吴门桥桥孔,远处隐约可见到兴隆桥和苏纶纺织厂的仓库。盘门吴门桥边,苏州,1997年 于祥
一位时髦女子正在和广场上的拍摄快照的伙计进行交谈。北寺塔广场,苏州,1995年 于祥
桥堍边的买卖。吴门桥南堍, 苏 州,1997年 于祥
其次,苏州人更是崇尚侠义的,他们对园子的主人更是有崇敬之心的。苏州人心目中,这就是一座充满侠义之气、用浩然正气铸就的艺圃。无论是明嘉靖年间弃官归隐、遁迹山林的袁祖庚,还是天启年间与阉党、权臣不懈斗争,屡败屡战的文震孟,抑或因上疏而触怒崇祯,几乎被廷杖至死的清末名士姜埰,他们都给苏州人留下了铮铮铁骨的正义之气。
正在修缮中的宝带桥,它南北横卧于大运河上,是中国现存的古代桥梁中最长、保存最完整的一座大型古代连拱石桥。宝带桥,苏州,1990年 于祥
住在下塘的居民拿了小板凳坐在自制的洗衣台上洗涮东西。吉水桥下塘,苏州,1998年 于祥
闲暇时光就在桥边,白墙上早已印上了搬家拆迁的符号,一切都是未来的记忆。吉水桥堍,苏州,1998年 于祥
苏州人有韧劲,坚持将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到极致,这个优点也成就了苏州人雅、精、细、巧的共性特征,在20世纪80年代末我就体会到了。当时我还是一个摄影初学者,每年的3月8日下午五点左右,石路广济桥就会成为现在人们所谓的“打卡之地”,因为在那里往西拍摄,可以拍摄到太阳正对着河道中间落下的美景。但要拍好这幅照片,天时、地利、人和三个条件缺一不可:要天气晴朗,如果是阴天或者下雨天,那一切就无从谈起;拍摄的时间都是在傍晚五点左右,这个时间点船上的人都归心似箭,但河道狭窄,一不小心就会拥堵起来;最关键的是每年的3月8日,太阳落下去的位置是会有少许偏差的。但苏州的摄影发烧友们仍乐此不疲,每年的这个时候总会雷打不动地聚集到这里,就为了拍到自己心里的那幅美丽画面。苏州人喜欢传统又紧跟潮流。观前街是中国较早的步行街,曾是苏州的经济贸易中心,街的中心还有一座始建于西晋咸宁二年(公元276年)的道观——玄妙观。街上有大型的购物中心,顺应潮流的青年俱乐部,顶级的苏帮菜饭馆、西餐厅、咖啡厅,摩登时尚的理发店以及宽敞舒适的电影院等。从摄影的眼光来看,观前街就是一个现代和传统相结合的绝佳之地,更是纪实摄影拍摄的绝佳之地。
此地与吴门桥成为出入盘门的唯一通道,据传,苏州弹词《描金凤》中的主角钱笃笤就居住在此街。盘门外大街,苏州,1998年 于祥
早晨居民买了菜回家,他身后是即将在河边洗涮的马桶和袅袅生烟的煤炉,苏州人一天的生活开始了。青石桥下塘,苏州,2005年 于祥
在世纪之交的特殊日子里,观前街上的人,尤其是能够接受新事物的年轻人的活动,更有时代的气息。那些一眼就可以看到的,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某一个瞬间往往会突然地出现:住在近郊即将结婚的年轻人会早早地坐班车来观前街,他们来市中心,就是为了让女孩子试穿洁白的婚纱礼服,再顺带美美地化个妆;而准新郎也会在这里吹剪好头发,换上西装。到了中午前后一切准备就绪了,二人就手拉手,一起捧着鲜花,步伐一致地赶回家去。可以想象一场传统与现代交织的婚礼正在等待着他们,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对新人即将一起迈入崭新的生活。俗话说,市井长巷,聚拢来就是烟火,摊开来就是人间。观前街的夜市一直是有名的,小摊一个接一个地从观前街街西一直排到街东,整条大街灯火通明。如今讲究夜经济,观前夜市已经重新开放,更赋予了这里时代的气息。人们在摩肩接踵的人流里,走走停停,不仅享受到了夜生活带来的满足和惬意,还带动了经济的发展。这不过是最常见的生活画面。古城小巷,总是有不经意的怦然心动,不起眼的细微场景也弥足珍贵——其间有故事在流淌。时代在变幻着,即使这个城市已经变了模样,但所有的美好都值得我去记录,甚至于将我震撼。
枣市街明清时期为早市集名,它南依胥江,后大运河改道,大量过往商船都由此道经胥门进入姑苏城。枣市街,苏州,1990年 于祥
从城楼上眺望吴门桥和水关桥,曾经喧嚣的大运河已经改道,这里一片安宁。盘门,苏州,2022年 于祥
一眨眼的工夫,我就迈过了五十岁,对古城的观察也越发细致,对很多东西有了新的理解。时代的变化不仅在人们的脸上和他们生活方式上得到呈现,也体现在环境和心境里。苏州人的外表和内心越来越相同了,我们可以把它称为融合。前几天路过一个国际品牌电子专卖店,店里低音炮音响里播放的是蒋月泉先生的著名弹词开篇《杜十娘》。我曾经认为评弹是老年人和有闲人的恩物,是不适合年轻人和工作繁忙者的。谁知开头的几句就把我和周围的年轻人的兴趣吊起来了,此时,吴侬软语在现代化的演播厅里听起来就是一种天籁之音。随着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精致的苏式生活已经完全渗透了现代人的生活,现代年轻人会用他们自己的生活方式来解读心中的《杜十娘》,此时也体现出苏州人内心低调、善于包容的性格特点。
从高空看雪后的葑门横街,老街似乎被远处的高楼压迫得变成了一条细线。葑门横街,苏州,2018年 于祥
如今数码盛行,我是一个摄影记者,每天都会用到数码相机,但我还是会另外用黑白胶片来记录这个时代,每周的双休天里会抽半天时间把一周拍摄的胶片冲洗出来。为何对黑白胶片情有独钟,主要有下面三个原因吧:其一,古城的环境,那些粉墙黛瓦和细雨蒙蒙的街巷都适合用黑白片来表现;其二,为了自己的情怀,当年彩色胶片太贵,所以才选择用相对便宜的黑白胶片来拍摄,重要的是胶片拍摄以后自己不知道拍的效果如何,就会有一个等待的过程,那是数码时代的摄影人无法理解和享受到的乐趣;最后就是用胶片拍摄我可以自己冲洗,掌握所有的拍摄后期,得到最好的质量,百年不褪色。
可以想象,那些马路上自行车之间的小磕碰、小巷里的穿着妈妈高跟鞋的小男孩做着鬼脸、修锁老人在大街边的美女海报前看报……把传统元素和现代理念——这些看似矛盾的元素融洽地结合在一起,我认为它们就是我所需要的摄影画面。古城里的这些纪实画面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变得越发出彩,这些画面都充满了活力。当后人回想曾经的现在,那便是很好的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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